8
沈常被我这一喷吓得愣然杵着。
脸色却是肉眼可见地白得没了血色，嘴唇翕动，“苏晴。”
半晌反应过来，他半跨一步想要上前，手臂却被陈妍抱住。
呵，看来瞒不住了。
我抬手用手袖拭了一下带血的嘴角。
阵阵袭来的心痛伴随着晕眩感让我连站立都有些勉强。
我双膝扑通一声跪下，单手撑着身体的重量，一手去拾皮卡丘的碎片。
一片一片……
收回的泪水再次涌出，模糊了我的视线。
对不起，我没有呵护好它。
对不起，你留给我的，陪了我这么多年的它也要没了。
“苏晴。”
沈常终于将缠着他的陈妍猛然推开，蹲下抓住我的手臂，语带慌乱，“你怎么了？”
9
我没有搭理他。
手大力地挥开他的手。
低头去拾满地的碎片。
心好疼啊。
每拾一片都好疼。
痛入心扉，疼入骨髓。
我人生，早已没有什么太多在乎。
它是我在乎的。
我家族有遗传病，父母在我初中时就相继死去。
家中就余我一个。
办完葬事后回学校上课，班主任把我叫到了办公室外。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沈季同。
他是沈常的小叔，是沈家老爷子的老年得子。
他一袭卡其色的风衣站在桃花树下。
斯文矜贵的脸容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看我的眼神染满了暖暖的笑意。
“苏晴，以后我做你的资助人好不好？”
他伸出手，递给我一个黄黄的可爱的瓷器小公仔。
我知道它叫皮卡丘。
从此，它一路陪伴着我。
沈季同人生弥留之际，我将皮卡丘带上。
他当时还摸着皮卡丘说，“以后它会替我陪着你，晴晴要好好的啊。”
可是它现在不好了。
沈季同，你送我的皮卡丘碎了，就像我早就碎了千百片的心一样。
我再也受不住地疼晕了过去。
耳边传来沈常惊慌失措的颤抖声，“苏晴，苏晴。”
10
我在医院昏迷了足足两天才醒了过来。
窗外小鸟叽叽喳喳地鸣叫。
阳光透过玻璃窗，暖暖地斜照在地，仿佛一切都很美好。
可是我知道我时间不多了。
至今也找不到原因的家族遗传病，不病发能安好苟活着。
但是一旦病发，离死亡也就不过三个月的时间。
鼻间弥绕着消毒水的味道，我厌恶地蹙了蹙眉。
这医院我是一天也不想再呆下去了。
挣扎着起身，才发现床尾趴着的熟悉身影。
是沈常。
我一动他就醒了。
他抬起头，睁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凝视着我。
往常光洁的下巴此时冒出参差不齐的胡渣，整个狼狈又邋遢。
“晴晴，你醒了。”
晴晴，他已经很久没这样叫过。
“你怎么在这里？”
我瞥开了眼，声音冷淡，“沈常，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沈常慌了，“晴晴，我不知道你……”
他话卡在了喉咙间，怎么也无法把死字给吐出来。
我冷呵一笑，“不知道我快死了是吗？”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知道了就不会让陈妍坐我的位置？
就不会坐视不管地看着她弄坏我人生最珍贵的东西了吗？
他知道我有多在乎那个皮卡丘的啊。
“不会死的，你说得太严重了，只是你身体机能失调。”
他拼命地解释。
我想到是什么原因了，我让我主治医生隐瞒了我的病情的。
“你走吧，沈常，我不想见到你。”
“苏晴，你错怪沈常了，都是我的错。”
抱着花束进来的陈妍急切地开口为沈常解释。
我与沈常都将视线投向了她。
11
“妍妍，你怎么来了？”
沈常有些尴尬。
想到什么，他转过头来望我，双眸紧锁着我的脸，似想要看看我是什么态度。
我直接地掀了被子下床，越过他们。
准备去办出院手续。
“晴晴。”
“苏晴。”
二人异口同声喊我。
我沉着脸，下着最后的逐客令，“我再说一遍，我不想看到你们。”
陈妍却是忽地一手拽住我的手腕，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
“放手！”
她不仅不放手，还拽着跪了下来，语气诚恳。
“苏晴，我那天真的不是故意的，还有，你别怪沈常，你这样，他会很难熬的。”
我不想听她这些废言废语，想要抽出被她拽着的手，可是她实在太大力了。
而我昏迷了两天，根本使不出什么力道。
她声泪俱下，“你原谅我们好不好。”
“如果你真的要怪，那你怪我一个人就好，不要怪沈常。”
我被她哭得烦，用尽全力甩开她。
她头直接地撞向床头柜沿。
血，从她的额际涓涓冒出。
一边的沈常见状，怒色瞪我，“苏晴，妍妍都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样？”
空气里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得让我一阵不适。
被陈妍这样一闹，我脑袋又是一阵晕眩传来。
沈常的高分贝则是令人更加烦躁。
我想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东西已经碎了啊。
我扯了扯嘴角，一言不发。
沈常去扶陈妍，陈妍抬手摸了一手自己的血，吓晕了过去。
“妍妍。”
他紧张得赶快抱起，路过我身边时，又像是在强忍情绪，压着声音，
“她是来道歉的，苏晴，你真的太过分了。她这两天一直在重新找你那个陶瓷小公仔。”
“所以我就得原谅她吗？”
我稳住微晃的身体，抬眸讽刺地凝视着他。
黑色的眸子倒映着我难受却强撑的身影，而他，觉得我不可理喻。
“你先冷静一下。”
他抱着陈妍急切离去。
我看到他怀中的陈妍睫毛颤了颤。
她根本就没晕。
12
我最终还是让我的主治医生陈医生过来替我办出院手术。
他是沈季同的师弟。
这些年一直在研究我的病情，想着在病发时做阻断处理，只是现在看来一切都于事无补。
“现在就出院？”
他皱着眉头，显然不太苟同我的决定。
我低语撒娇，“你知道我很讨厌消毒水的味道。”
“而且……你也知道我这遗传病，一病发就没得治的。”
我一点也不强装坚强，眼尾泛着红，可怜兮兮地凝视着他的眼。
他果然受不了的心软了。
“我去办，沈常呢？”
我垂下眼眸，“陈妍和我起了争执，装晕被他抱走了。”
“陈妍回来了？”
陈医生讶异，紧接是不屑的讽笑，“看来三年了也治不好沈常的脑子。”
陈妍当初抛弃沈常，打着是为了拯救自家生意的理由，不得不听父母安排联姻的。
然而那会真正分手的原因是沈常有病。
她怕了。
委屈求全，听从家人的她，那天与联姻对象可是双双快乐地出国。
沈常受不了，自暴自弃，抱着沈季同哭得撕心裂肺。
后来沈常换了肾，身体恢复健康。
他不知道。
那个肾是我的。
13
陈医生看着我挪步走，将步伐放得更慢，眼露担忧，“要不我背你？”
我手扶了扶墙，坚强笑笑，“不碍事的，就是可能两天没吃东西，低血糖了而已。”
“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医院，连吃点东西的时间也不愿意多逗留。”
我垂了垂眸，沉默不语。
无法说，因为一在医院逗留，我就会想起沈季同那满脸血的模样。
我想印象中的他是那个站在桃花树下，对我笑得如沐春风的他。
突然间，我想回去那个地方看看。
14
在家休息了几天，我就收拾东西准备回老家一趟。
去看看学校里的那株桃花。
陈妍却约我到楼下的人工湖边见一面。
“苏晴，你不见我的话我就只能去你家堵你了。”
我不想我家里来这么恶心的人，所以还是下楼赴约。
寒风扑面而来。
很冷。
好在这个点有太阳照着还是有些暖意。
我裹紧了一下围巾，又拢了拢大衣，朝着那抹熟悉的人影走去。
陈妍额头包着纱布，将受伤的位置显然包似的露了出来。
包个头巾或是戴个帽子就能虚挡着伤口，爱美的她偏偏要这样露着。
她站在湖边，望向我的眼神带了挑衅，“苏晴，你争不过我的。”
她摘下了手中的戒指，捏在手中，朝我得瑟。
“看到没有，这枚沈常本来要给你的戒指给我了。”
的确是本来属于我的戒指。
订婚三年，我一直都拖着不结婚，这结婚戒指自然就一直没有用上。
她眼里带着掩不住的妒意，却又极力压着情绪，强装自己是胜利者。
“陈妍，你是见不得沈常紧张我吧？”
我迎风而立。
人工湖水面浅浅，却景色怡人。
阳光下水光潋滟，以至于我看着陈妍这样跳梁小丑的姿态，心情都平静无纹。
“你根本就不爱沈常！”她突地冲着我大吼。
“他在你心里连个陶瓷公仔都比不上。”
“它叫皮卡丘。”
它有名字的。
我移开看风景的视线，轻瞥她一眼。
突然觉得她手中握着的戒指很是碍眼，伸手就夺了过来扔进了湖里。
“我的东西不要也不会让人这样捡去。”
然而没想到她眼里却是露出了胜利的笑意，“苏晴，你这次输彻底了。”
没待我明白过来，她突地大喊一声，
“苏晴，你怎么可以这样过分。”
大冷的天，她跳进了湖里。
我瞥到匆匆赶来的沈常。
哦，做局？
可惜我没有什么兴趣参与。
人工湖也就是一米二这样，再跳也死不了人，沈常却是直接跟着跳进湖里。
陈妍戏精上身的哭泣着，“她要我把戒指拿回给她，我照做了。”
“她又要我跳进湖里捡她扔的戒指，我也只能照做。”
“我只是想她原谅我啊，我知道她身体不好，我不能怎么样，可是，我额头也被她害得撞伤缝针了啊。她真的太过分了。”
沈常听着，火气窜了脑门。
仿佛淬了毒的眼眸投向我，“苏晴，你真的是够了。”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表情照得清晰无比，无所遁形的丑陋。
“呵。”
我轻嗤一声，“沈常，你曾经坏的不是肾，是脑吧？”
不然，为什么这么久还治不好？
他听到这话木然怔住。
我却不作任何留恋地转身离开。
才走两步，他大喝着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苏晴，你站住。”
“这戒指值几十万，你要么把它捡回来给我，要么赔钱。”
我站定身子。
寒风袭来，阵阵冷意从脚底泛起。
好几十万的戒指，是很贵。
当时他拿给我看时，我嫌太贵了，如果不小心弄丢了怎么办。
他却是带着浅浅地笑，不以为意，“区区几十万而已，丢了就丢了。”
我轻轻地转过身，眼神平静地走向了他。
“那么麻烦二位起来一下，我会把它捡回来。”
我将围巾，大衣一一脱了下来叠放到一边。
刚还暖暖的阳光渐渐被云层遮住，袭来的寒风引得我阵阵冷颤。
“你……”
“你自己本来就不该仗着生病，把戒指扔进湖里。”
沈常想说什么，陈妍先一步地开了口。
“我都不断的道歉了，也赔偿了，你却还一直得理不饶人。”
陈妍越发的委屈，接着连打数个喷嚏。
沈常心疼地揽着她上岸。
我脚踏入湖里，刺骨的冷意贯穿整个心肺的感觉。
可是谁让我刚才生气扔了人家几十万的戒指呢，是得捡回来。
我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憋气，潜入水中。
不知道沈常能不能发现，如果陈妍真的要捡戒指，又怎么只是站在水里而已。
戒指在水底，要潜下去的啊。
一次又一次地浮上来换气，我冷得已没什么知觉。
冬日的傍晚来得那么快。
不知道是第几次下潜，我终于找到了扔掉的戒指。
将戒指递还给一直站在岸边的沈常，我眼神已没有了任何的温度。
“晴……”
“沈常，你没有资格再叫我名字了。”
我冷麻地走到我刚才叠放的大衣前，弯腰去拾大衣，喉咙涌上一股腥甜。
我强行地吞咽了下去。
真的不想再接受他一丝一毫的假惺在乎。
套上干爽的大衣，系好围巾，我懒得再发一语地转身离去。
街道上亮起了灯，盏盏亮堂耀眼，照着我回家的路。
好冷啊。
15
强撑的身体还是在一进入家里就倒了下去。
我看着掉落在地滑远了的手机，通话界面还在拨通中。
可是我已没有力气去拾。
眼皮重得我掀不开。
血从我口中不断地涌出。
“苏晴？”
“怎么了？”
“苏晴！”
“你在哪里？”
陈医生的语调从轻松到紧张惶恐只用了两秒的转换。
“陈……”
“噗噗。”
血不断地涌出，我吐不出完整的话语。
倒在地上的我想去伸手拿手机，最终无力地垂落。
“苏晴，你别吓我！”
16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见到了沈季同。
他身上环绕着一层金色的光芒，让我觉得无比温暖地想要靠近。
“苏晴，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资助人了，你好好念书。”
“苏晴，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苏晴，你要阳光一点啊。”
“苏晴，这是陈医生，我们都在研究你的病情，你放心，我们会治好你的。”
“苏晴，沈常是我哥的独子，我不放心他，我不在了你能不能好好看着他。”
“苏晴，沈常脑子有时有点不好使，你陪着他一起成长好不好。”
“苏晴，虽然沈常是我的侄子，他很重要，但是你的身体少了一个肾更危险，我不准你做这个决定。”
“苏晴……”
对不起啊，沈季同，我要食言了。
我真的好抱歉好抱歉。
睡梦中的我泪流满面。
17
“醒了醒了。”
耳边响着熟悉的声音，我无力地掀开厚重的眼帘。
看到的是沈家两老。
老夫人眼眶泛红地抓着我的手，“小晴，你终于醒了。”
“老夫人……”
“混账沈常，小晴，你放心，这次我必揍到他跪趴在地认错。”
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双目满是无法掩饰的怒意。
“老爷子。”
我无力地吐出话语。
这次入湖拾戒指真的要了我半条命。
我已深深地感受到我生命值突然间大掉。
“不要去告诉沈常，这一切对我都已不再重要了。”
穿着白大褂的陈医生泛红了眼走进来，“苏晴，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我凝望着他。
“我远在美国的师兄师姐传来消息，你的病研究有突破了，可是……单个肾的身体不行。”
“这样啊……”
“那真的好可惜。”
我知道我的身体等不到了。
18
医院的另一住院部，陈妍因为伤口碰到湖水感染发烧住院。
待一切安好下来，沈常才内疚地想去关问苏晴。
他当时情绪被怒火占据，想到她那么无情地把戒指扔进湖里，他就一阵难受。
连拨打数通电话，都是关机状态，他抿了抿嘴，又无法说服自己不担心。
她的身体状况具体怎么样他还没有搞清楚。
上网查吐血原因，也可能是怒气攻心造成的。
轻步地折回陈妍所住的病房，却听到里面她轻笑声，“妈，你放心啦，我自己有分寸的。”
沈常顿住步伐。
“我不下点狠招，怎么让沈常彻底讨厌苏晴，三年了，他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爱我。”
“我就是要他看看苏晴对他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苏晴给沈常换了肾又如何，所有人都瞒着他呢，我不会让他心里留有苏晴丁点的位置。”
“哪怕她就要死了，也不行！沈常心里只能有我一个。”
“放心，我很快就能将他搞定，等我做了沈家少奶奶，什么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沈常再听不下去，一脚踢开了病房门。
整个人气得颤抖地怒放病床上笑意嫣然又得瑟自己心计的陈妍。
握着手机的陈妍吓得手机掉落。
“沈，沈常。”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颤抖的话语从沈常口中吐出，气息不顺，硬生生地咳出一口血来。
心碎到极致，会吐血。
19
我还是强求着要出院。
不想为了多活那么几天强行把自己浪费在医院的病床上。
我让陈医生陪同我回老家。
我们没有乘坐便利的交通，只是开着私家车前行。
颠簸的路途，让我本就油尽灯枯的身体越发疲倦。
可是我还想再看一遍沿途的风景。
因为以后真的真的再也看不到了。
……
校门口，曾经的班主任站在那等着我们。
曾经的年轻小伙，两鬓被岁月染了白。
他凭着一腔热爱来到我们的镇上支教，至此留了下来。
“老师。”
我含笑地喊了他一声。
他看我却红了眼。
一个大男人忽地落了泪，他背过身，抬手擦掉眼泪，强行挤出一抹笑。
“路途这么奔波，累了吧，去我办公室喝口热茶。”
20
郎朗的读书声将我带回那个春天。
可是走到桃花树下，却没了桃花的光景。
光秃的枝丫，在安静地过着冬。
冬天，离桃花开的季节还很远。
我落寞地站在树下。
泪眼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最终还是没能如愿见到想见的光景。
口袋中的手机震动响起。
一遍一遍的铃声不死心地拨打而来。
我终于接起。
“苏晴，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的沈常声音颤抖。
“有什么事吗？”
我平静地反问。
“苏晴，告诉我，你在哪里，我想见你，现在就想。”
“可是，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沈常哭了，“苏晴，我的肾是不是你的？”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没兴趣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这个事的。
只是看着眼前光秃的枝丫，仿佛看到了满树的桃花。
看到了那个对我微笑的沈季同。
“沈常，还记得你小叔介绍我们认识的那一天吗？”
也是桃花开的季节。
手机从我手中脱落，我闭了闭眼，整个人无力地坠下。
“苏晴！！”
20
我又被急救活了，可是无力睁眼。
我的手一直被人紧抓着。
耳边传来沈常一声又一声的泣声，“苏晴，你醒来好不好，你看看我。”
“你醒来骂我好不好，是我混蛋，是我不好。”
“晴晴，你不是答应过小叔的吗，你会一直一直和我一起的啊。”
好吵啊。
我好想叫他闭嘴，可是眼皮掀不动，唇瓣也翕动不了。
手背传来冰凉的湿意，沈常一直在惭悔的掉泪。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只是想你真正的在乎我。”
“苏晴，我想你是真正的深爱我，不是因为怜悯，不是因为对小叔的承诺。”
“我真的太混蛋，我竟然嫉妒那只皮卡丘，所以我才任由陈妍毁了它。”
“我天真地想着，它碎了，你就会把它扔掉了。”
“对不起，苏晴，真的对不起，我把它粘好了，你睁开眼看它一下好不好？”
我的皮卡丘粘好了吗？
我终于掀开厚得的眼皮。
沈常哭得像个孩子，“晴晴。”
“皮卡丘……”
他擦掉眼泪，献宝一样的从床头柜上拿过他粘好的皮卡丘。
碎得没有规则的皮卡丘被他粘得都是凹凸不平的痕迹。
“好……丑。”
可是我还是想要去拿。
我抬起沉重的手，却无力地坠了下去。
“嘀……”
我听到仪器的声音。
宣告我生命的结束。
21
我不用担心我的身后事。
在之前我已经嘱咐过陈医生，待我死后，将我葬在有桃花的树下。
我想每年春天都能看见桃花。
就像那年那般。
桃花开了，春天来了呀。
22
陈医生番外
我初始认识苏晴，是师兄沈季同介绍的。
他告诉我，她就是我们正在研究病因方向的患者。
她父母已经死于遗传病，家中只剩她。
他还是她的资助人。
师兄是沈家两老的老年得子，虽出身豪门，却一心沉醉医学。
原因是他的大哥为护他，死于一场失血过多的意外。
他一直自责不已。
他大哥有个独子叫沈常，在他大哥死后他护犊得如同自己的孩子。
沈常身体出现状况时，师兄日夜想办法如何救治。
可是我们都是医生，深知那状况就只有换肾才行。
而肾源一直都很难匹配的。
那天，我将苏晴的报告递给他，“苏晴的肾和沈常能匹配。”
这会的苏晴还没有病发，还是健康的身体。
师同将报告连带文件夹狠砸到我的脸上。
尖锐的夹角划破我的脸颊，血丝渗了出来。
他双目愤怒望我，“陈建彬，忘掉这个事情。”
他，果然是知道的。
我拾起地上的文件夹，平静地说，“不过苏晴有遗传病，的确也不适合。”
换肾给沈常，沈常可能活很久，也可能活一段时间。
不换肾给沈常，他必死。
可是换了，只剩单个肾的苏晴，身体必定变弱许多，她的遗传病可能会提前病发。
也许撑不到研究方案出来。
就像当下很多药到病除的疾病，在特效药研发出来前，也有很多是要命的病。
沈常的女友陈妍就是在这个情况下知道沈常的病的。
她接受了家族联姻，还出了国。
失恋的沈常对着师兄崩溃大哭。
自暴自弃地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那一天苏晴来找我，看到了我桌面关于她和沈常肾源匹配的报告。
她很坚定地对我说，“陈医生，我想给沈常换肾。”
“师兄不同意，还有，这事对你也有风险。”
“可是不换的话，沈常是一丝希望都没有了，会死的。”
“我们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一个月。
那晚下着大雨，师兄接到异市有匹配的肾源，他连夜开车前往。
途中惨遭连环车祸，五脏碎裂得无法再医治。
处于完葬事后，苏晴就做了决定，“陈医生，我们救沈常吧，但是请大家都保密这个事情。”
沈家两老也一直瞒着沈常。
只是在他病好后，让他们订了婚。
沈常但凡有点细心，应该就会发现为什么苏晴三年还不愿意结婚。
因为，若撩起衣裳，他就能看到那失了一个肾的伤疤。
……
我按照苏晴的遗愿将她葬在了有桃花的树下。
特意的将葬期定在了桃花开的季节。
刚结束，天空便下起了绵绵春雨。
粉粉嫩嫩的花瓣被落下的雨水打落在墓前，像盖了一层花海。
苏晴，一定会很喜欢这样的一幕。
沈常跪在墓前，久久不起。
双肩颤抖不已，泪水簌簌而落。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他红眼望着墓碑上苏晴的相片，对我控诉，“为什么你是医生你也帮她瞒着。”
“医生要尊重病属的权力。何况，我还是她的朋友。”
“沈常，我根本没想到你会蠢到将苏晴推开。”
“记住，今天起，你的命不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
我冷酷地提醒着他。
因为他，师兄出车祸离世。
因为他，苏晴摘了一个肾给他，等不到研究方案出来就先逝了。
“我宁愿死的那个人是我。”
他狰狞又痛苦抬眼望着我，“明白吗？”
我无动于衷，“那真是不好意思，你没得选择了。”
所以，从今往后就得好好活着。
带着这样一份沉痛活着。
每每午夜梦回时，灵魂就会被疼痛噬咬。
这是他该受到的惩罚。
若他早知道所有的美好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但凡他心细一点点。
或许就不会这样。
负重前行的人沉默不语，成年人的你却该知道——
雨在下，为什么别人湿了身，你却干爽着。
如果你没有撑伞。
那。
必定是有人替你撑了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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