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泽倒也不理会这些反应,看着人群中还有一大半人一脸无关自己痛痒的表情,心知他们都是王府的家养子或奴仆。脸色轻微一笑,该轮到你们这帮兔崽子了,接着问道,“有哪些人是王府之中的奴仆,给我站向前来?”稀稀拉拉有三十几个青年男子站了出来。
曹泽缓和了一下语气,顿了顿朝着这些人道: “你们当中,有些人是迫于生计、自卖为奴;有些人则是世世代代家生家养的奴才。王公和夫人对下宽厚仁爱,对你们从来都不薄。不要说和街头上流离失所的流民相比了,就是和只为了一口生计而终日劳作的一把人家、乃至一些破落的下等士族相比,你们的日子也只比他们好不比他们差。”
这些家奴们心中都暗暗称是,就连曹泽身旁的卫忠也轻微点了点头。按照马斯洛需求层次来说,自由是一种奢侈而昂贵的需求,对于这个时代多数糊口都难的人来说,根本是难以生出这种需求来的。
封建时代高门大户的奴仆,不用说基本的衣食无忧了;如果颇受主人亲近重用的,那借主人家的威势和手中权柄,自然也狐假虎威;有个别幸运的,还能摆脱奴籍来谋得一个出身。
《红楼梦》里袭人回家探母时是何等风光,就连她哥哥花自芳想要赎她出来都不愿意;而晴雯被赶出贾府,按说摆脱了奴籍,却在府外活活气死就是一个例子。真如鲁迅先生所说的那样,无非就是坐稳了奴才和欲当奴才而不得罢。
但是曹泽语气却又是一转,厉声喝道,“然而奴才究竟是奴才!”他的眼光一一扫过众人,接着说道:“你们也非生来就是这王府的护卫,有多少人端过屎尿、洗过马桶,有多少人抬过轿子、为人牵马,有多人在扫庭院、做杂役?”
“就算凭着一身气力,做了府中护卫,别管你如何吆三喝四、耀武扬威,进了这王府在主人面前也只是一介奴仆,哪个不得陪着小心、低着眉目、唯唯称是,哪个没有挨过呵斥、受过棍罚却又忍气吞声?”
“就那今日来说,让曹某统领你等,你们明明心中不服,却又不得不在此俯首帖耳,不就是如此吗?”
“你等如今尚有气力可卖,这一身拳脚为主人家所看重;等你等衰老伤病,没了这一副好身手,在主人家眼中的价值甚至不如一条猎狗;丢掉你们如同丢掉一条猎狗,甚至都不如!”
他这番话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了,众家仆都面露处了不忿之色,而曹泽显然也不打算结束,继续猛喝一声;“一日为奴,终生为奴、时代为奴。且不去想你们老弱病残,只想想你们的儿孙,一旦出生在王府同样是这样的命运。倘若生出来女子,不消说别的,主人尽可安排她们侍寝来往宾客,任人作为淫乐之用;若有反抗迈进窑子里也是有的。倘若生出来的是男丁,又将会重复你们的命运轨迹!”
“就算不为自己想,难道也不为后世子孙着想吗?就算尔等心甘情愿为奴为仆,尔等子孙念及先祖出身可不羞愧?”
众人的神色复杂了起来。曹泽把准了中国人的性格,别管自己受多少艰难困苦,做牛做马也毫无怨言,但却把子女当做其希望所在,绝不愿让其受到哪怕一点委曲。这也是后世自己在校园里看到的那样,明明平常人家出身的孩子,却大手大脚、花天酒地。
他顿了顿,继而提高了声音,“我就只想问问你们:你们想不想做主家?想不想自己的儿孙做人上人?想不想也有奴仆可供指使吆喝?想不想也娇艳美姬服侍在前?想不想家中也有千亩良田万贯家财?”
这一问,众人眼神涌现出蠢蠢欲动的神色,却没有人敢于回答,因为王府的管家卫忠此刻就在身边。卫忠皱了皱眉头,这游侠儿这番言论近似于大逆不道,他本想说什么,却还是吞了回去,静观其变。
曹泽却也不停,仿佛卫忠根本不存在一般,继续道“谁愿意生来就当奴才?谁愿意子子孙孙生来都当奴才?给我站出来!”
曹泽走下台阶,一一扫视众人,有的人低下头回避他的目光,有的人目光里则有热忱和期待。转过身来,曹泽斩钉截铁地吐出一句话:“机会!你们缺的只是一个机会!”。
“人生的第一个机会是投胎,倘若你等投胎于皇亲国戚家中,或是投胎于太原王氏这等豪门强族家中,含着金汤勺出生,荣华富贵、权势名望都是唾手可得!尽管你们个个都有天大的本事在身,但是你们没有这个机会。”
他手指着胡魁等一干亡命之徒,大声问道:“那你们还会为势家所欺,以至于隐姓匿名、逃亡天涯吗?”
转手又指着一众家奴,“那你们还会俯首帖耳、忍气吞声,以至于子孙受辱吗?”
他的声音瞬间又故意压低了下来,仿佛要讲述天大的秘密一般,语气中一股郑重和神秘,“曹某的来路诸位有所知,也有所不知,正值秦凉雍三州多事之秋,朝中重臣力劝我以军功报效西北。曹某在赴匈奴刘左部帅之约后本打算直奔洛阳。在这并州不幸遭遇王公之变故,为不负王公生前之托,故而留此为王公报仇。”
他的声音又一次高昂了起来,向上直穿云霄,又透过苍穹落地入众人之耳,直击肺腑最深处的渴望:“现在我给你们机会,我给你们出人头地、摆脱奴籍的机会!我给你们博取功名、猎获权势的机会!我给你们荣华富贵、家财万贯的机会!我给你们洗刷耻辱和仇恨,光耀门楣和后世子孙的机会!”
这正是先抑后扬的技巧,通过贬低和打击,让对方的心理状态陷入到谷底乃至于上天无门、下地无路的自我羞愧与绝望之中;继而又是给出一线生机,把为王离报仇、为王氏尽忠的口号,切切实实转化成了就在眼前能够望得见的荣华富贵的希望。犹如溺水之中的一根稻草般,不容得对方不牢牢抓住。全程牢牢掌控情绪,调动众人的心理状。
曹泽最后的声音几乎是嘶吼出来,“现在机会就在这里,你们要不要!”不待众人回答,手指直直指向眼前已是满眼热忱的家奴逼问道,“你要不要?!”
“我要!”家奴已是满目胀红,毫不迟疑答道。
“声音太低了,我听不到,大声一点!”
“我要!”
“听不到,再大声一点我要!”
一连三遍的重复,这名家族最后的这声“我要”从嗓子吼叫而出之后几乎嘶哑。曹泽也转手指向胡魁,“你要不要!”胡魁也同样嘶吼出生“我要”,这一声里融进了所有灭门的痛楚和仇恨。
“你们要不要!”曹泽再次大声问向众人。人的情绪是会互相感染的,这时的院落内响彻起来了整齐连贯、恢弘壮阔的嘶吼之声“要!要!要!”
而卫忠此刻,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离身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