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衣铺曾经失窃过一次,丢了好些名贵的布料,当时铺子刚刚被买下来,两人身上的银两几乎都用在了采买面料上,面料丢失之后她们立即便去报了官,谁知报官之后不但没能抓住贼人,反而被府衙里的人给直接赶了出来。
当时春兰心里又气又怒,可知道以后谋生不得不靠着地方官府,若是得罪了他们一定没有好果子吃才就此作罢。
“有没有说这次来的是京城的哪个大官?”春兰问柳娘道。
柳娘心中一思索,似乎真没听到关于这位大官的事,于是缓声道:“想来应当是此官不愿暴露身份,所以府衙并没有风声传回来。”
既是这般,春兰的心也慢慢放下了,左右她平日里也只呆在铺子里,就算是许长颐她也不一定能遇到,况且京城的官员那么多,他如今来杭州城做什么,可能只是她多想了。
而此时杭州知府的府衙内,一人正在屋子里坐着。
知府略微忐忑的开口道:“不知大人这次过来所为何事?”
毕竟这次京城的人来得突然,他身为本地知府不但没有迎接不说,还惶恐自己所做的事已经被查到了,所以头上不免渗出一丝冷汗。
许长颐看了他一眼,随后慢条斯理的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果真是好茶,应当是上好的“白山玉翠”,此茶乃是贡茶,就连皇宫也少有之,他一个小小的知府府中怎么会有?许长颐缓缓地把茶盏放回了桌子上,只笑道:“本官这次过来,不为公事只为私事,所以知府大人不必如此拘谨。”
知府听了这话只咬了咬牙,心想堂堂从一品都察院左都御史不呆在京都上朝,反而来杭州城不找总督大人找他一个小小的知府过来说“私事,”打死他他都是不信的。
他抱拳行礼道:“不知御史大人前来是为何私事?若是下官能尽一臂之力必将竭力相帮。”
“哦?”许长颐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只似笑非笑的道,“既然知府大人这般说,那本官确有一事,前些日子圣上拨下送去岭阳城的赈灾粮草在途径杭州地界失窃,不知知府大人可知晓?本来粮草失窃这等事应当不是本官所管,但奈何当初此事是由本官全权负责,所以这次过来,也是为了找回失窃的粮草,若是有知府大人相帮,想必定是事半功倍。”
许长颐此话一出,知府吓得差点站不住,可察觉到许长颐落在他身上那冰凉的目光,他只能强颜欢笑道:“即是如此,那下官定协助大人捉住那偷粮草的贼,把失窃的粮草给寻回来。”
许长颐目光定了片刻,随即便视线落到了桌子上的茶盏上:“如此甚好。”
许长颐刚出了门,便见一女子从不远处的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知府见了她便道:“莲儿,你怎么过来了?”
此女正是知府的嫡长女柳莲儿,许是知道了自己女儿藏在了屏风后,知府的脸色一变,随即道:“怎可如此胡闹,若是被御史大人知晓你藏在屏风后,只怕我们俩都小命不保。”
柳莲儿见自己父亲竟然如此大惊小怪,许是不由的道:“父亲,您什么时候如此胆小怕事了?虽然粮草是在杭州地界失窃的,但与您可没有任何关系,既然没有关系,就替御史大人捉住贼人便是。”
知府见自己的女儿面色绯红,想是见了那许长颐面容俊逸动了春心,于是不由的厉声道:“你一介女子懂什么?为父告诫你,千万不要去招惹御史大人,不然连我也救不了你。”
柳莲儿面色一僵,随即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低声质问道:“父亲是觉得女儿配不上他?”
知府看了女儿一眼,脸上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神色道:“这位可不是好惹的,与他定亲的可是太子太傅之女,你趁早打消了念头,在杭州城中,不论你看上哪个男子为父都能帮你,但切记不要招惹京都的人。”
柳莲儿见自己父亲如此说,心中不免有些不服气,毕竟她向来自诩自己才貌双全,在杭州城中也向来没人敢惹她,可如今见了京都过来的大人物才懂得,自己的眼界还是太低了,那人浑身的气度还有长相仪态,简直就与父亲天差地别,想着前些日子父亲要她与之定亲的男子,如此一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这般想着,她心中更是不甘心起来,既然他只是与太傅之女订了婚约,并没有成亲,那她便还有机会不是吗?
许长颐刚出了屋门便见年宝迎了上来,他在许长颐耳边耳语了几句,许长颐脚步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只眸中突然带着一丝寒意道:“竟如此大胆。”
晚间屋子里的女子被人从床榻上拖了出来,许长颐的眸子从她凌乱的衣衫移到了她的脸上,对上了一双满眼惶恐的眸子,他不由的一怔,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头,到底是在何处见过这样一双眸子?
不过一瞬,他便想起来了,是在已经死去了两年的春兰身上,面前的女子不过十五岁,脸上还带着些少女的稚气,她只埋下头求饶道:“求大人放了奴婢。”
许长颐蹲下身子用手抬起她的脸,仔细打量了片刻之后才摩挲着她脸上的肌肤道:“多大了?”
面前的女子感受到他在缓慢的抚摸着自己,不由的红了脸颊道:“回大人,奴婢今年十三岁。”
才十三岁,许长颐暗想这知府大人送女子竟送那么小的过来,他又自己的打量了她一番,好像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寻些什么,直到正想去碰她的唇,被她偏头躲开,那股熟悉的感觉终于又席上了心头。
他打横抱起面前的女子,抬脚便踢开了屋门,随后便把她放在了榻上。
女子见他站在床榻边,望着他的目光也不由的变得惊恐起来,还没有等她说话,许长颐便率先开了口,他手中摩挲着一块玉佩看着她道:“爷给你两个选择,走,或留?”
他坐在了床沿上,看着她道:“你家大人把你送过来的时候应该有人告诉过你要怎么做吧?不过,我今日可以放了你。”
他的眸子定在了她的那双眼睛上,心里叹了一口气,其实长的并不像,但那双眸子却有三分她的神采,且就看在这一点,他便大发慈悲放她一马。
床榻上的小丫鬟显然是被他的话给吓到了,回过神来之后才理顺了面前大人话中的意思,她怯怯的向着榻边坐着的人看去,只对上了他那双黑沉的眸子,他看着她的眼睛里并没有丝毫欲色。
红色的锦帐横在两人中间,小丫鬟不禁在心中仔细思量他的话,若是现在出去,她便能保住清白,可与此同时,只怕要承受知府大人的怒火,若是留下,若是留下接下来将会面临什么,她当然也很清楚,只不过面前的男子长相俊美,人又是京城的大官,若是跟了他,哪怕做个妾,想必都比如今在府中的境遇好。
“奴婢愿意留下伺候大人,只求大人来日离开杭州城的时候能把奴婢一同带走。”
室内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半晌之后才听的许长颐出声道:“可。”
御史大人竟然宠幸了府中一个丫鬟,这对柳莲儿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的消息,她实在想不明白,父亲既然不让自己靠近他,为何又会派遣丫鬟过去侍奉他。
虽许长颐住在府中,但到底是外客,所以柳莲儿一直没有机会与之碰面,直到这日她派遣看着他动静的人来报,说是他出了院子,她便立即梳洗打扮了一番然后假装与他偶遇。
见了他之后,柳莲儿掩住自己内心的激动神色,只十分守礼的行礼道:“大人。”
许长颐并没有见过她,如今打量了一番她的穿着打扮之后便也隐隐猜到了她的身份,于是便开口道:“你是知府大人的女儿?”
柳莲儿见他竟认识自己,不由得心中荡起一阵喜色,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住许长颐道:“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如此温声细语,许长颐颇有些玩味的看着她笑道:“本官出府去查案,就不在此打扰姑娘了。”
柳莲儿见他迈步就要走,于是一张脸霎那间花容失色,有些慌张的出声再次叫道:“大人!”
许长颐转身看着她出声问道:“怎么,姑娘还有事?”
柳莲儿正想出声说些什么,便看到不远处自己的父亲走了过来,知府大人黑着脸对自己女儿道:“莲儿!”
他的声音带着愠怒,显然是气急,柳莲儿见此,也不敢再逗留下去,只转身便离开了此处。
见女儿已经离开,知府大人这才不由的开口道:“大人,小女言行无状,还请您多担待。”
许长颐并没有出声,只看了他片刻,半晌之后,他心中的疑心才褪去,只道:“不妨事,以后好好约束便是。”
此话说完,他便转身带着年宝离了府。
“知府小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她时刻再注意着我们的行踪?”年宝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冷意,“会不会是受知府大人指使?”
许长颐听了他的猜测,只冷笑道:“恐怕知府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会在这里等着,他还没有那么蠢。”
既然送给了他一个丫鬟,就不会再故技重施,只怕因为这知府小姐的所作所为,知府大人如今正暗自吐血呢?
他心里暗自露出讥讽的神色,没有想到自己这副皮囊竟会吸引那么多只堪于皮相之人。
“春娘子,不知我半月前订的那套衣裙,做好了没有?”
一位妇人走进了衣铺里,冲着坐在里面正在缝制衣裙的女子问道。
女子转过了头,露出一张莹白的面庞,只听她声音温软的道:“沈姐姐过来了,快请进来,衣裙我早已经做好。”
这位被春兰称做沈姐姐的妇人听到此话,便一步步走了进来,她看着不远处女子姣好的侧脸道:“春娘子你的手可真巧,看这衣服,做的简直秒极,整个杭州城就没有第二件这样的,穿出去着实让我好生炫耀了一番。”
此话一出,便见春兰笑着站起身来,对着她道:“姐姐这样抬举我,当真是让我羞愧难当,这样拙劣的技艺也只是勉强糊口而已。”
“娘子这说的是什么话,若是我有这般的技艺,早已经能够养家糊口,何必还要与人为妾来过活。”
这沈氏便是杭州城一家富人商贾的小妾,据说那商贾已经年近五十,可这沈氏也不过二八年华。
这般年纪嫁给这样一个男人,没有哪一个女子是心甘情愿的,春兰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然后安慰道:“莫要妄自菲薄,沈姐姐,每个人的活法都不一样,说不上哪个更好,也说不上哪个更坏,但我只告诉你,为自己而活便是最重要的。”
“为自己而活?”沈氏看着她思量了片刻,随即道,“春娘子说的对,这世间过的比我惨的女子多过百倍,她们尚且都不自怨自艾,我又有什么不知足的。”
春兰看她情绪好了几分,这才把衣服递到她手中道:“姐姐快去试一试,这衣裙以姐姐的美貌,穿出来必定十分好看。”
沈氏被她的话逗笑,只嗔怪的看了她一眼道:“春娘子如此佳人在侧,这般夸赞我必受之有愧。”
沈氏确实没说假话,她心里也的确是这般想的,一开始观春兰容貌她就觉得是个美人,只不过她的性子冷清,又甚少露笑颜,所以她对春兰的印象并不怎样好,可如今已然熟识,见她谈吐不凡,性子也沉静,她心里已经暗暗的艳羡起了以后能娶了春娘子的人来,那该是多大的福气,能得这样一位女子做妻子。
春兰含笑望着她,只道:“姐姐这般夸我,可是为了让我少要些银两?”
这样讨巧的话一出,两人俱都相视一笑。